“皈依者狂热”(Zeal of the Convert)指的是那些刚刚经历了思想或信仰转变的人,往往比那些长期坚持该信念的人更激进、更热情、更排他。
皈依者狂热并不只属于宗教信徒,在政治立场上,最典型的例子是美国副总统J.D. 万斯(J.D. Vance)。他曾是特朗普的激烈批评者,公开将其比作希特勒,后来却成为特朗普的最忠实追随者之一。再比如日常生活中的数码消费领域、汽车领域、饭圈(尤其乒乓球)等。生活中任何经历过突如其来的“认知重生”的人,都可能陷入这种热情与优越交织的状态。
2020年初的某一天,我合上《这书能让你戒烟》这本书,这本书颠覆了我对抽烟的认知,听着烟丝燃烧的细微嘶嘶声,呆呆的凝视着手中的烟变成一缕清晰的直线,变得柔软、徘徊,并最终在空气中化开,散的无影无踪。那一刻我知道,我应该是戒烟成功了,从那天开始到现在,我没再抽过一根烟。

戒烟成功的初期我兴奋极了,我觉得自己觉醒了、顿悟了、我看清了真相,觉得过去抽烟的日子里自己愚昧极了,有一种认知重生带来的兴奋感、优越感与使命感,我像一个刚从困境中解脱的人,特别特别渴望拯救他人,这样会让我戒烟这件事显得更有意义,所以我非常迫切的想把这份戒烟的“真理”分享出去。
于是我开始向身边的人推荐这本书,并积极的借阅、分享文中的核心观点以及金句,甚至我想搞一个戒烟互助会,试图帮助更多人戒烟,那时的我像一个发现宇宙真理的传教士,逢人就讨论吸烟的危害以及戒烟的好处,很多朋友间的正常谈话也会被我扯到戒烟这个话题上来,然后开始我关于戒烟的长篇大论。
每当有人认真听我讲时,我有一种“功德圆满”的快感;而当有人敷衍、反驳,甚至继续抽烟时,我心中涌起一种失落与不屑——我心里会默默的想“他们怎么还被尼古丁控制着?”。
慢慢的,看到身边的人吞云吐雾,我会皱起眉头;当朋友聚会时有人递烟,我内心会带着一些轻蔑和怜悯的拒绝,我并非有意冒犯谁,只是被一种强烈的“使命感”驱动着,仿佛不把别人也拉上“岸”,我自己的戒烟就不够完整。
我觉得戒烟这件事并不让人讨厌,反感的是我以自为是的“宗教信徒”式的传教方式,表现常为:
否定式说服:当别人跟我分享自己过去失败的戒烟经验时,我常说“你的方法是错误的呀”、“你应该这样呀”,这其实是对话的中断,而不是交流分享。
单向价值输出:真正成熟的人会承认“不同的人有不同的路”,而我更多的是觉得我自己掌握了戒烟的唯一真理,把本该是平等的交流变成了“征服”、“拯救”式的单向价值观输出。真正的信仰,不是去征服别人,而是能温柔地安顿自己。
忽视心理边界:戒烟与否是个人的选择,如果试图灌输观念给他人,自然会引发他人的反感。
回想起来,那段时间我其实陷入了另一种“成瘾”——不是对尼古丁,而是对“觉醒与拯救”的成瘾。我需要不断地向外证明:我变得更清醒、更理智、更强大。这种证明,让我在心理上获得了一种新的依赖感。那是一种“道德上的高地”,让我暂时忘了自己也曾深陷其中。

当我慢慢从情绪中退出来,开始重新审视那种“想拯救别人”的冲动时,我忽然意识到,那其实是一种投射。
我想帮助别人戒烟,想告诉他们“你这样做会害了自己”,但其实我真正想证明的,是我已经跨越了那个旧的自己。那一刻的“优越感”,并非出自慈悲,而是出自一种对旧习惯的恐惧——我害怕自己再被拖回去,于是急切地想让别人也“觉醒”,好像他们也改了,我的改变才更真实。
后来我不再劝别人戒烟了。
并不是我对香烟妥协了,而是我明白,每个人觉醒的时刻各不相同,甚至有的人一生都不会走到那一步,当然这并没有关系。我也不再把“戒烟”或懂得某些事当作某种优越的证明。能戒掉、能懂得,是因为那一刻我刚好准备好了;而别人没戒、没懂,是因为他还没准备好。说到底,这只是人生中一个小节点,不该被拔高成审判的标准。
现在,面对递烟我总是轻轻摆手说:“我不抽了”,如果他表现出想戒的念头,我会耐心分享自己的经历;如果他毫无兴趣,我也不再急于劝说。当我放下那种“拯救他人”的冲动时,我才意识到,自己也曾在“皈依者的狂热”里短暂迷失。那种热情是诚恳的,却也带着一丝傲慢。
如今我能理解那种热情的根——它来自一个人刚发现“光”的时候,那种想把光分享给世界的冲动。只是后来我懂得了,光不必去强照别人,能照亮自己,就已经很好。
                